一个人的好诗赏(0190):《冷香丸》
/谷 冰
《冷香丸》
作者:影白
那日,癞头和尚化得
满满一钵人心,转身便忘了此方。
而春天的白牡丹花蕊、夏天的白荷花蕊
秋天的白芙蓉花蕊、冬天的白梅花蕊,只凑得七两八钱。
雨水之日的雨、白露之日的露、霜降之日的霜
小雪之日的雪,藏在瓮中,却成了消魂的酒。
怡红院的大门紧闭。院中,丫鬟们
在白日梦里偷情。而蕉下,一只白鹤啄食着半卷《金刚经》。
《红楼梦》第七回中说道,宝钗患了一种病,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,犯时出现喘嗽等症状,一个和尚给宝钗说了个“海上仙方儿”,这种药就叫“冷香丸”。自打宝钗服用后,倒也灵验。书中记载冷香丸是将白牡丹花、白荷花、白芙蓉花、白梅花花蕊各十二两研末,并用同年雨水节令的雨、白露节令的露、霜降节令的霜、小雪节令的雪各十二钱加蜂蜜、白糖等调和,制作成龙眼大丸药,放入器皿中埋于花树根下。发病时,用黄柏十二分煎汤送服一丸即可。考“冷香丸”一方,医籍未见记载。即或作者杜撰之笔,但其处方遣药之意,亦颇有耐人寻味之处。《本草纲目》谓其“和血、生血、凉血、治血中伏火,除烦热”,并有“花为阴,……能泻阴胞中之火”及“白花者补”的说法。
一个头长黄廯的和尚,到处化缘,直到钵里盛满了人心,当然是善良的心,慈悲的心了。和尚是用冷香丸化来的,但是,这和尚一转身,就把冷香丸给忘了。看来这和尚是有意为之。
这冷香丸估计是用各种白色的花蕊制成的,分量须各12两,而和尚懒散,只凑了七两八钱。也须加上“雨水之日的雨、白露之日的露、霜降之日的霜、小雪之日的雪”,这些美丽的白色的花朵,花朵里的精华花蕊,再加上特殊日子的雨、露、霜、雪作制药的溶剂调和,但是,这个有些疯癫的和尚,却把这些花蕊和溶剂酿成了酒,偷偷给喝了。
为什么要白花之蕊呢?白,纯也,蕊,花之精髓也。这里是比喻癞僧、跛道所代表的纯洁、高贵的出世精神。牡丹、荷花、芙蓉、梅花又分别对映了春、夏、秋、冬四季。为什么还要历经此春、夏、秋、冬四季呢?因为只有阅尽世态炎凉,才能真正懂得这种精神的可贵!
“再加十二钱蜂蜜,十二钱白糖……若发病时,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。”
蜂蜜、白糖是一个“甘”字。“黄柏煎汤”是一个“苦”字。比喻要想达到精神上的最高境界,不仅要阅尽世态炎凉,更需遍尝人间甘苦。
“凡用十二字样,皆照应十二钗。”
“十二钗”者,泛指所有“薄命司”之女子也。这就等于告诉我们,和尚送给宝钗的“冷香丸”,原本并不只是针对宝钗一人,而是作者借以点化书中所有悲剧女性的药方。然而,在“薄命司”的全部女子当中,又毕竟只有宝钗一人成功地接受了点化,趋向了人格与精神的完美。所以,作者又特别地强调了“可巧”二字:
“东西用料一概都有限,易得的,只难得‘可巧’二字。”
“可巧”二字,既是指一种机缘,更是指一种慧根。只有在精神本质上能够超越尘俗欲念的女性,才能具有这种慧根,获得这种机缘。在小说的诸多女性形象中,惟有宝钗本质上能够超越尘俗。那么,在具体的形式上,则表现为宝钗的病能治,而黛玉、凤姐等人的病不能治。
宝钗道:“幸而我先天结壮,还不相干。”脂砚斋对此批云:
“浑厚故也。假使颦、凤辈,不知又何如治之。”
浑厚者,纯朴守拙也。这是在暗点宝钗身上的道家气质。正因为宝钗具有了老庄“见素抱朴”的气质,所以她得了“冷香丸”的方子,雨水之雨、白露之露、霜降之霜、小雪之雪,这四样难得碰巧之物,“一二年间便可巧都得了”。而黛玉与凤姐,如前所述,在小说中则分别带有了儒家与法家,对于入世的执著欲念。故而,她们的病终不可治。即使得了“冷香丸”的配方,也遇不上如此“可巧”的机缘。这样,原本为作者用以点化十二钗的“冷香丸”配方,就不能不为宝钗一人所独享了。于是,宝钗在钗黛二人的关系构架当中,也就自然而地成为了作者理想人格和“出世”高情的寄托!
怡红院虽管理很严,丫鬟们却已懂得了风月,知道了在“白日梦里偷情”,按照红楼梦的原旨,是对封建礼教的批判及叛逆,丫鬟们敢于偷情,预示着封建礼教的大厦,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了。
在芭蕉之下,一只白鹤“啄食着半卷《金刚经》”。金刚经主要讲述大乘佛教的空性与慈悲精神。《金刚经》在禅宗五祖弘忍、六祖惠能以后的禅宗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,其影响也随之源远流长。芭蕉,一种南方的花,异质十二金钗。而鹤乃灵物,喻长寿的飞禽,白鹤啄食金刚经,半卷,有其深意,这里似有反讽的味道。
作者这首冷香丸,虽有演绎红楼梦题旨的嫌疑,但妙笔提炼,精髓简约,经精心化裁,癞头和尚的形象更为立体。后一节,用丫鬟白日梦偷情的典型化处理,白鹤啄食金刚经的反讽意蕴,给诗歌表达小说情节提供了借鉴意义。
2014.12.13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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